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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不等于死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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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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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判处了“死刑”的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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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判处了“死刑”的人们 决定了去学气功,医院领导也批准了之后,我却失眠了。 我从小就怕人哭;长大了怕人泣;历尽沧桑后,更怕的是无泪的绝望。这一次,进入了癌病区,我已看到了太多太深的痛苦,好像是绝大多数有去无回,即使手术顺利,也似乎只是假释,迟早要缉拿归案的。但在医院,总还穿插着别的病种,听得见轻病号的欢笑,也不断感染着痊愈出院病人的喜悦。这回可倒好,自投罗网要去癌症班,清一色的癌症病人。不说阴森恐怖吧,至少也是愁云惨雾……唉,唉,我可怎么受得了呢?! 受不了也得受,这是自己苦苦哀求来的。莫不成还能打退堂鼓?不,不行,毕竟不是小青年了,硬着头皮往里钻吧。 一进紫竹院的门,就觉得寒气逼人,呼呼的大北风卷着地下的沙土扑面而来,几乎站立不住。老陈和他的爱人满怀热情地到处打问郭林那个癌症班。我不知陈大姐作何感想,我呢?揣想着即将目睹成群挣扎在死亡线上人们的惨状,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缩得越来越紧。我带着硬摆在脸上的微笑,迈着机械的步子,厚厚的大衣被风卷了起来,好像是在旋风中沉浮的落叶。哦,冷!身心全是彻骨的冷。 我不记得在我的一生中有过比这更冷的冬天。 转过一座小土坡,眼前出现了一大片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年轻的军人站在一个石墩上,正在讲着什么。风把他的声音刮走了,我听不见。但人群却爆发了一阵响亮的大笑,想必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有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竟笑弯了腰。人群中还有几个现役军人,他们的笑声更是豪爽而雄壮。哦,究竟是些干什么的人呢?莫非这样大冷的天还有人游园? 等报了名之后,女辅导员施柯同志领我们到班里去。走近这群人时,只听又是一阵哄笑,那位军人原来也不年轻了,四十左右年纪。他也大声地笑着,说一口地道的四川话,想是怕人听不懂,句尾又撇着一点京腔:“咦,你们倒笑得开心哩!听别个做蠢事你们觉得好笑,自己咋样哩?想一下嘛,天天在和阎王老子打交道,又明明晓得做气功最怕生气,可有的人不加紧练功还要找气生,那不是明摆着给阎王老子送节礼吗?所以我说?H,要是哪个老癌默道斗不过了,索性安生当俘虏算了,又何必消费那么大事到前沿来资敌咧?……”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怎么,这就是那个癌症班?不,不像。癌症班还能有这样响亮的笑声?再说,哪有医生直管病人叫“老癌”的道理?也许,是些一般的慢性病人吧! 好像为了证实我的疑惑,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军人,大声叫着“阿姨”,迎面向我跑来。哦,认出来了,这是我的两个青年朋友:小罗和小韩。那么,这些人,当然就不是那个癌症班的人了。 小韩和小罗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亲热地问过我之所以到这里来的经过,爽朗地笑着说:“阿姨,排除了当然好,就是没排除,也不怕。你看这些人……”于是他们一个个地指给我看,说:“那个大声讲话的军人,叫于大元,是这班的辅导员。他自己就是个癌症病人,直肠癌。” 我一愣,哦!“ 那个老太太,看见吗?就是脸儿尖尖的,头发雪白的,在那里张着嘴大笑的。对,就是那个,肝癌。70岁了,医生原说她活不过今年‘十一’的。” 我又是一愣。哦,现在不是已经11月了吗?“ 你顺着我的手看,那边那个穿紫衣服的女同志,看见了吗?胸腺癌,两次复发,广泛转移,医生原说她活不过去年‘十一’的。再看那边那个胖胖的小伙子,肺癌,才26岁。”小罗突然降低了声音:“据说只有三四个月了。你回头,树边上那个和人逗笑的姑娘,看见吗?对,就是那个拉着别人头巾看花样的那个,才27岁,乳腺癌。手术后不到一年已广泛转移……”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竟还有心思学织毛线花样?!“ 那边那个军人,对,就是正说话的那个,鼻咽癌。那个站得笔挺的,穿登山服的小伙子,对,就是那个,肾癌……”“怎么,怎么都是癌?”小韩和小罗一起笑了:“癌症班嘛!当然,有些是手术后防止转移,但大多是已经无法再行手术和接受放疗化疗的。也就是说:都是些被判处了‘死刑’的人。” 我一愣,一愣,又一愣;至此,完完全全地瞠目结舌了。 被判处了“死刑”的人们!是的,这个词多么确切地说明了问题的实质。但他们说得多么轻松,而那些“死回”们也竟都那样沉着。看来,并不都是视死如归的哲人吧? 恐怕更多的是下定决心和死神顽强角力的勇士。我忙指着老陈,悄悄地把他的情况告诉这两位小友,请他们快去讲给他听。但一定注意别透露出他自己还不知道的病情。 两个青年向老陈轻快地跑了过去。一会儿,从他们那里就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小罗的声音纯净甜美,像领唱的女高音;小韩的声音高亢而沉静,充满了力量和信心;而老陈呢,还是那样轰轰的大笑,就像乐队里的低音鼓,不但震入耳鼓,而且震撼人心。 我突然觉得暖和了起来。哦,今年的冬天原来也不是顶冷的。 老陈急急地向我走来,他的眼睛燃烧着希望的火,笔直地射向我,是那样骄矜地向我询问:“怎么样,你还不信!光我说不行,这回你可都看见了吧?!” 是的,我看见了,看见了。印象是如此强烈。但不知为什么,我总多少有点恍他,好像突然被光束照花了眼睛似的恍惚。同时,我的心仍然为他沉重:老陈,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情况,远比你自己想到的严重。你这个棗也已经被判处了“死刑” 的人!而且,你的临刑期还那么紧迫…… 但是,这些想法立即被掩埋在我的心中。因为,我害怕它们会冲出我的眼睛。我装作十分轻松地向他点头、笑,快步向他走去。“ 你看,你看!这些被判处了‘死刑’的人!”他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说,“我更有信心了,和它拼!趁着还没有给我判刑。” 他狠狠地咬着牙关,神色十分庄重。当年,打仗时,他报名参加尖刀班,大概就是这种神色吧?但现在,是和平时期了。我和陈大姐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过分大声地笑起来说: “对,和它拼!老陈!趁着还没有给你判处‘死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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