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年头没这么细嚼慢咽过真正的大白馒头了。那叫一个香
■之前很久,有一次傅彪“红人上网”,一位网友他问:你看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当时的回答是“活着”。
我当时在这话的背后,可以听出某种意味深长的感叹;傅彪后来对我解释道:“那是我第一次在网站上回答问题,也是第一次作为公众人物在别人面前说话,所以我就说了‘活着’,因为我感觉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作为一个演员也很不容易,特别是还有人问过我:上次领金鸡奖上台时你干嘛走那么慢?我说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已经走了将近20年,所以我走不快,我怕我摔跟头。”可现在,傅彪一不小心,还是摔了一个不小的跟头。
□当我平安转回到普通病房躺在了病床上,秋芳问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以后还在风头浪尖上走吗?我当时无言以对;她拉着我的手又慢慢地跟我说:“得有这个准备,咱以后就不在那风头浪尖上走了。”我自己原先就不想拦着自己慢一点嘛?也想了,而且一直都要慢点要慢点,可经纪人那边已经收了两份定金,拍戏的日程已经从这一年的8月份给排到第二年的6月份了。就这样还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央告:真不行了,有什么戏到时候咱们再说!这次赶上了病,一直到我完全确诊之后,我估计,所有的定金这才算被经纪人全退干净了。
这场大病,还有秋芳的话,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很简单也很大的道理:从今往后必须学会自己拒绝和放弃!
■“世态炎凉”这个成语,以往按国人的理解,完全就是说一个人得从别人身上和身外的不如意去体会世道人心。可难道当一个人自己遭遇了困境、绝境,就不能自己从自己心里去理解和体会这成语的更深一层含义吗?
□我为什么说还要弄那个《冷暖人生》呢?我们医院里有一个西北的病人,也是做肾移植,手术费就是七八万块钱;但手术之后每个月三千块钱的药费交不起了,赶上单位也不景气,最后就跳楼了。平常人没病没灾身强力壮的时候,都不愿意提什么“病”呀、“祸”呀的,一说这些,听的人都会赶紧歪着脑袋“呸、呸、呸!”那是想吐掉晦气。可如果真要单把在医院里的种种人生以编剧的形式一样一样挑出来,让观众从另外一种角度,瞧瞧人在突遭横祸之后的生活与精神变化,我想那也可能会让很多人能对自己的今后多少有点冷静的提醒。我们病房就有一条汉子,进来的时候,壮得就跟铁塔一样,天天昂首挺胸的,那意思是:咱怵什么呀?不就住院嘛?可一场手术下来,原来230斤,一下就掉到了140;脸黑得跟铁锹一样,趴在床上自己“哞哞”地哭。这说明什么呢?谁都会有自己扛不住的时候。就为了安慰他,我每天都到他病床旁边去,看他太难受了,我把演戏的功夫和台词都使上了,第一天他躺着不能起来,我就耍巴着跟他说:老张,你有福气呀!我老婆一天才给我做5顿饭,你老婆就给你做7顿;第二天再去,人家已经坐起来了,我又跟他开玩笑:还是你牛!这就能坐起来了;第三天,看见他前边推了个车正晃晃悠悠在过道里自己走呢;我就有意往他病房里看一眼,然后明知故问:媳妇呢?看看你,谁也不用,都能自己走了!他当时也乐了,回过头跟我笑着说:牛吧?所以我现在想说,人这一辈子,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由着自己在之前计划好和完全预料到的,可就是看谁真遇到个病啊灾呀的,人还能对自己做什么和怎么做了。前几天我去医院复查,先上七楼病房想看看老张,结果人家已经出院了,弄得我当时还挺失落:嘿!我鼓励的对象回家了。这说明什么呢?我当时是在鼓励他,可同时也在激励我自己。有一天,我和张秋芳坐在病床旁边吃馒头就棒子面粥,就忽然一块纳闷:这馒头怎么就这么好吃呀?多少年过来,都没吃过纯馒头了,怎么也得裹层鸡蛋炸炸再吃呀!在剧组拍戏,刚端起盒饭,剧务已经站身边了,那边灯光、设备都打开了,赶紧扒两口也不知道什么滋味,然后又急着忙着去拍戏;要不就是出去在饭店吃大饭,恨不得有时候一个晚上能赶好几个饭局,辣的、咸的、酸的、甜的、红的、绿的、黄的,糊里糊涂填了一肚子,回家再一定下神来,居然还是饿。所以已经有年头没这么细嚼慢咽过真正的大白馒头了。那叫一个香!
有人可能会活得很巧,可我一直活得很累很忙也很笨拙
■你在住院期间,所能体会的最“冷”的人生是什么?
□最冷的,也真是见到了。并不是说有记者到太平间查有没有我的名字,那只能归入缺德一路。让我感觉最“冷”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有个病人,病确诊了,就等着动大手术了,如果不动,那就玩完。他自己也愿意动,都在纸上写给大夫了:我希望动手术。可人家的妻子就是不给签这个字,也不是家里没这份钱。但那种女的,就是不给签字。一直等到丈夫病得熬不住了,最后一闭眼就走人了。这才是让我看了最寒心最冰冷的人生。
■最暖的人生又是什么?
□我以前一直是一个活得比较笨拙的人。有人可能会活得很巧,无论事业还是赚钱还是待人接物。可我就做不到处处都能把自己活得很巧,任何一个工作,我接了,就会尽最大努力把它做好,任何一个朋友只要张嘴求到我,我能办的就一定帮忙做到,所以我一直活得很累也活得很忙。可这一累一忙,又会不会忽略了身边很多重要的东西呢?在这个手术之前,几年之间我一直都在忙于接戏演戏,没有任何时间去真正认真地去体验亲情、友情这些最暖的人心。那时候只能说我在演戏里感受到了,可并没有从生命的角度上去体验它们。原来总以为“感受”和“体验”是完全一样的;其实它们根本不一样。可是当我从加强病房出来之后,秋芳告诉我:新浪网上有多少人,甚至上万人为你祝福;当我知道丁志诚整天为我急得满地打转,为我专门去宁波普陀山许愿的时候;我心里马上就受不了了,眼泪忍不住“刷刷”就往下掉。当时还想呢,我怎么一下突然就变得这么脆弱了呢?仔细再一用心去想:好像也不是变得脆弱了,而是真正体会到了某种爱的本质。以前懂不懂这些呢?也懂,但过去有没有麻木的时候?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追逐名利的人,但这两样东西有的时候,它们就会自个儿往你面前扑过来。走到哪儿,在身边出现的百分之九十全是夸奖、赞扬,而且都是发自内心的。好听的、顺耳的话老这么听着,要是忽然听不着了,可能心里还会难受呢。
但是,当一个人真正站到了一个生命的界限跟前时,这种时候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其实特别简单:你的身体正在恢复健康!
……人生仅此而已。
■结束这次深谈之时,我特别把作家史铁生的《病隙碎笔》送给傅彪。史铁生在第一章这样写:“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这游历当然有风险,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吗?……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觉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漂流,成败都有一份光荣,生病终不便夸耀。……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岂非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得天昏地暗。等到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在任何灾难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1
2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