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翁文辉的妻子富秀梅
记者郭宇宽
水利部总医院原副院长心外科专家马育光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主任于玲范
《新闻调查》播出节目《天价住院费》,以下为节目内容。
被采访人:
富秀梅 患者翁文辉的妻子
翁强 患者翁文辉的长子
于玲范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 主任
郭小霞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 护士长
丁巾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输血科 主任
杨慧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纪检委书记
高松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物价科 科长
谭文华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副院长
王雪原 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 医生
马育光 水利部总医院 原副院长 心外科专家
翁小刚 患者翁文辉的三子
演播室:
去医院看病对很多家庭来说都很让人发愁,因为现在昂贵的医药费已经成为了沉重的负担。前不久,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一位观众向我们反映,他的家人在医院住了67天,光住院费就花去了将近140万,平均每天花去2万多。这么高额的费用,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钱又是怎么花掉的?《新闻调查》记者对这一事件展开调查。
解说:翁文辉生前是哈尔滨市一所中学的离休教师。一年前74岁的翁文辉被诊断患上了恶性淋巴瘤。因为化疗引起多脏器功能衰竭,今年6月1号,他被送进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心外科重症监护室。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他的家人在这里先后花去139万多元的医药费。高昂的医药费并未能挽回病人的生命。
富秀梅:真是,老头儿这死的真是死不瞑目,不是说他死了以后闭不上眼睛,就是我们家属到现在为止我每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睡不着觉,我心跳马上就加快。
解说:在老伴住进医院重症监护室的两个月时间里,医院给富秀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两件事:买药和交钱。
富秀梅:六点钟不打电话,七八点钟护士长打电话交钱每天,开始6月1号 6月2号两天交了十八万块钱,三号就马上就通知交钱,当时我们为了救人根本没有想别的,从此以后就是每天交五万块钱,每天,第二天早早的又要交钱。
解说:富秀梅保留着二个月来在医院给老伴交费的每一张收据。67天住院时间,他们共向医院缴纳了139万7千多元。平均每天将近2万1千元。
富秀梅:我们从来没欠过医院一分钱,只要他提出这个药,不管是多贵,我们都是想尽办法,就是你要从他身上去割肉我都得让他割,为了给老头儿治病是不是。
解说:翁文辉夫妇以前都是中学教师,自己远没有能力拿出这么多钱看病。父亲的医疗费主要是由他们经商的大儿子翁强承担。
记者:这样每天几万块钱的花费对于中国的绝大多数家属估计都是无法承受的。
翁强:如果从做儿女的来讲呢,你说付出几百万我认为就是几千万它也值,它不像是一个生意,所以那个时候我们肯定不会考虑它有多大的经济效益或者有多大的价值,或者有多大的意义,对我来讲 一分钟,只要能挽救一分钟,我都不会放弃的。
解说:几百万元的花费没能挽回老人的生命。今年8月6日,翁文辉因抢救无效在医院病逝。在料理后事准备和医院结帐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翁家对那一摞巨额的收费单开始产生了怀疑:在住院收费的明细单上,记载着病人使用过一种叫氨茶碱的药物,但是翁文辉对氨茶碱有着严重的过敏反应。
富秀梅:不管是住哪个医院,一进去之后首先跟医生声明氨茶碱不能用、磺胺不能用、去痛片不能用,这些都是严重过敏的,都在那病例的上面都给写上,注明,这个我们也是一再声明,最后就问他,他们就说这个药我们没有给你们用,那么没用的话打在这个单子上,那这说明什么问题?
解说:为什么病人应该严禁使用的过敏药物会出现在收费单上?收费单背后还有什么?几经努力,翁家8月12日从医院复印到部分病历资料,这些病历非但没有解决他们的疑惑,相反,带来的是更多的不解和震惊……
翁强:你现在看到的这份化验报告,这个化验报告,我父亲是2005年8月6号凌晨去世的,可是8号还有化验单,比方说像这个也是,收到日期8月8号,报告日期8月8号,这是我父亲的名字温文辉,我父亲6号就去世了,这是8号的报告,胸水化验,我也不知道这个胸水是谁的,化验的菌是谁的,因为6号已经就去世了,8号还也化验单。
解说:按照医院的收费标准,胸腹水常规检查每次收费32元,在患者翁文辉去世后两天,还出现了两次检查,收化验费64元。
富秀梅:越看这里面问题越大,就拿这个输血,一天就各种血,血小板、白血球输了是83袋,16000多毫升,这是输血。
解说:在7月31日的收费帐单上,记者看到,这一天医院收了翁文辉22197元的血费。
富秀梅:还有这一天的量,你可以看看这个,这个盐水一天给用了106瓶盐水,一瓶是500毫升,106瓶是50000多毫升,再加上葡萄糖用了20瓶,这20瓶也就是10000多毫升,70000(毫升)再加上血10000(毫升)多将近100000毫升,那要装水桶装多少桶,我们想想看,何况用血管给你输进去,这人能活吗!不能活吧。
解说:富秀梅告诉记者,除了向医院交纳139万元的医疗费用外,他们又在医生的建议下,自己花钱买了400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翁文辉急用。家属开始怀疑,这些药品到底有多少用在了翁文辉身上。
富秀梅:买的那些药,国内有的是买不到的药,儿子就到国外去买药,买的那些药都是非常贵重的,花了几百万。他们把这些药用到哪儿去了?他们有的用到老头儿身上,有的后来这些药不翼而飞了,不知道哪儿去了?这药的下落不明。
解说:如果加上自购药,两个多月时间,翁文辉的医药费超过500多万元。但是这500多万元,家属认为很多地方花得不明不白:为什么严禁使用的过敏药会出现在收费单上?病人去世后的化验费用是怎么产生的?一天之内,又怎么能输入106瓶盐水?这些仅从常理来看就让人难以置信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解说: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有着50多年的建院历史,年出院病人5万余人次,是当地一所著名的三级甲等医院。患者翁文辉就是在这家医院的心外科重症监护室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今年11月初记者来到了这家医院,见到了心外科重症监护室主任于玲范教授。作为科室的主管,她组织并亲自参与了对翁文辉的治疗。
于玲范:这个患者我们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现在我们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一定要就不满意,不满意他三十多条,我们医院每个都进行调查了,他说那些东西甚至我们最后连收费几分钱的都给他查到了,我们不但没有多收他还漏收了130多万。
记者:130多万还有漏收的?
于玲范:对。
记者: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呢?
于玲范:为什么,就是因为他这个病实在是太重了,他要求我们医护人员全力抢救,全力抢救的代价就是得高额医疗费。
解说:重症监护室英文简称为ICU,是为了救护危重病人而设置的一种新型病房。由于ICU里配备了监护仪、呼吸治疗机、麻醉机等先进复杂的医疗设备,它的使用费也比一般的病房高出很多。于玲范主任告诉记者,翁文辉这个病人住进ICU的时候,病情十分危重,所以对他治疗护理的强度非常高。从翁文辉的住院费用明细单来看,治疗强度的确很大,比如输血,在67天住院时间内,翁文辉总共输入了25万8千多元的血液制品,其中7月30日这天,一天输血就达94次。
记者:那这个一天之内在这个帐单中输血费收了94次是不是意味着输了94袋血?
于玲范:94次,这个我跟你说句实话,那我不好回答你,我不太清楚这个问题,这也可能不是什么,你说问题也是可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一会儿找输血科和护士长,你可能一下子就说清楚了,就是一目了然的东西,就是我不太清楚这个东西。
解说:记者于是找到了心外科ICU的护士长郭小霞,她负责整个ICU的护理工作。
记者:怎么会在一天之中输血费输了94次?
郭小霞:那肯定是输血量多的时候。
记者:您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吗?94次。
郭小霞:遇到过输血量多的病人,但是具体的次数我记不清了多到多少次,那么到94次,我记不清了。
解说:一天之内输血94次,这样高强度的输血究竟有没有可能呢?记者简单地做了一个计算:按照医院的说法,成年人每次输血量最少是100毫升,如果翁文辉在一天内输血94次,那么他在二十四小时内的输血总量至少是9400毫升,而一个成人全身的血液总量为4500毫升左右,这相当于一个成年人全身血液总量的两倍以上。
记者:假如一个病人他24小时连续几天都用最快的速度输血,他一天能够被输的血的上限是多少?
郭小霞:这个我没计算过。
于玲范:这个是领出来的量,领出量有的时候血浆是血制品是非常,有的时候是非常紧俏的,或者是你赶上,星期六星期天这个时候你就得多领,他把它领出来备用,放那个地方,因为这个病人大家都知道他血量用的非常大的,也确实是非常大的,所以得事先都给领出来。
解说:记者接着采访了医院输血科主任丁巾。
丁巾:没有这个情况,我们24小时值班,我们要有规定的,特别到病房,它没有保存血液这个条件,我们都让它分次取。
记者:会不会因为ICU的科室和你们科室的某一些人工作关系比较好破了特例呢?
丁巾:不会,我相信不会。
解说:在7月30日这天的帐单上,记者发现,这一天翁文辉使用的各种液体量加起来有87000多毫升,这些液体可以装满174个矿泉水瓶。其中仅注射用的盐水就用了106瓶。
记者:我想知道这样一个盐水输入105个单位,这个是怎么输入进去的呢?
于玲范:他这个盐水不完全是静脉点滴点进去的,它还有比如说吸痰、穿刺,还有一些动脉打管的维护,这些方面也要用盐水。
记者:把你说的穿刺包括口腔湿润这些加在一起能够达到这么大的量吗?
于玲范:这个可以找我们护士长,因为这个方面的主要输入的还是护士长,带领着护士来进行这个工作。
记者:一天的输液量,在收费中达到这样一个数量您觉得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郭小霞:输液量绝大多数都是根据医嘱来执行的,我觉得作为一个护理这不是我的内行,我们主要是执行医嘱去护理人员,这个我不太好评论的。
解说:病人去世两天后为什么还会有化验单呢?对此icu主任于玲范给了这样的解释。
于玲范:你可以问化验室,这个化验室已经做了解释了,因为这张化验单,这个收到日期写错了,化验室那边打错了。
解说:而住院收费单上出现的患者严重过敏的氨茶碱,医院究竟有没有给患者使用过呢?
于玲范:是这样,这个输入微机这个人把它给打错了,是别人的打在他身上了,并没有给这个病人用上。
记者:会不会给别人带来怀疑这里面其它的费用?
于玲范:会。
记者:如果没有发现还有多少是把别人的打在他上面了?
于玲范:会有这个怀疑的,因为这个我觉得存在一个信任问题,你到我们这里来就医,为什么现在叫信任危机,我觉得就是患者和患者家属对医生的信任危机,他不信任你,你就没有办法,你怎么跟他说,就像这个患者,他可能都不一定相信。
解说:于玲范主任告诉记者,翁家曾经就医药费问题向医院正式提出过交涉,8月中旬医院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记者在医院采访了调查组的负责人,医院党委副书记兼纪检委书记杨慧。
记者:患者家属提出对于花费了这么钱感到质疑,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杨慧:质疑没问题,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可以说调查的结论并不像患者家属所想象的一样,我们二院我可以说就是一所人民的医院、一所农民的医院,要用过去的话来讲,就是一所贫下中农的医院,我们就是为患者所想,急患者所急,从来不用自己的特权去索取自己身外的任何利益,我们的医护人员能够做到。
记者:这位病人在ICU病房的两个月期间,他在被病房收取的费用有130多万,那么假如是一位贫下中农的病人应该被收取多少钱呢?
杨慧:那你这得问主管部门的领导,我不清楚。
解说:在哈医大二院记者了解到,调查组于9月下旬向患者家属递交了一份初步调查报告,报告对患者去世之后出现的化验单给出的解释是日期填写错误。而关于家属强烈质疑的药费和化验费,从调查的结果看,大部分的项目里,仍然是医嘱、化验报告单和收费单不能吻合,完全相符的只占少数。
杨慧:那个报告是初步调查的,所以它不是结论。
记者: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杨慧:我们由于对于他的照顾,我们少收了不少钱。
记者:少收的钱就是结论?
杨慧:对。
记者:能否解释一下什么样的情况可以使得输血费一天最后在收费单上达到了94次?
杨慧:这个具体问题我没法回答。
记者:那您明白的问题能向我们介绍一下吗?
杨慧:在目前为止我只能说这些,你还想问什么问题我们具体工作的同志给你解答。
解说:院方安排了这次调查的具体经办人——哈医大二院物价科科长高松接受采访。
高松:我又不是医疗口的人员,我一个管物价,就是管这些政策的,别的我都不管的人,你说让我挑头来干这个,我都觉得你说我能拿起来这个工作吗,你看你现在问我,有的时候 我真是,不是说不回答你们,我确实不是医疗口的你让我说,我根本不明白,我也说不出来。
解说:记者向医院提出,希望采访一位懂医疗并了解这起纠纷情况的负责人,医院连续三次安排了分管医疗的副院长谭文华。
谭文华:我不清楚这个事情,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我没有参与这个事情。
记者:我们反复跟院方交流,比如说在这次院方需要有一个懂医疗而且懂管理的干部来介绍这次事件,但是连续三次院方都推荐了不了解情况的您出来接受我们的采访,这个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谭文华:我想我跟您回答的问题我都说清楚了。
解说:病人住院费用明细单上出现的种种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几百万元的医疗费究竟是怎样花出去的?就在我们向医院多方求证却不能得到明确答案的时候,病人翁文辉的主治医生王雪原找到了记者,表示愿意说出他所知道的真相。
记者:你决定把你所知道的说出来,是什么让你做这样的决定?
王雪原:我想我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对得起自己良知的医生,那么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今天我了解到这个事情的一部分真相,我看到了这样一部分的事实,我就要把这样的事实说出来。
解说:王雪原,哈尔滨医科大学在职博士研究生。四年前,王雪原来到哈医大二院心脏外科ICU工作。在翁文辉住院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作为他的主治医生,王雪原参加了大部分的抢救治疗工作。就在这段时间里,王雪原看到了一些让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王雪原:整个的医嘱跟这个帐单如此大量的不符,那么现在看到的那是触目惊心,第二点在整个的治疗过程中存在着对患者这个医疗资源的这种浪费的现象,实际上确实患者家属他的经济实力很可观,但是你这个医疗资源从我做医生的角度我希望它用的恰如其分,就是说好钢用到刀刃上,在能达到目的的时候就可以了,这种过度的治疗包括过度治疗背后的东西,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解说:作为翁文辉的主治医生,王雪原负责下达对患者日常用药的医嘱。
记者:这个病人的交费清单上有一项叫做注射甲类氨茶碱是你下达的医嘱吗?
王雪原:医嘱不是我下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查证过医嘱。
记者:在医嘱单上是没有这个药物的应用的,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交费清单里呢?
王雪原:可能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说护士可能录入医嘱的时候误把它录入进去这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有可能是当班的医生要求护士用这个药,但是过后的时候没有把它落实到医嘱上。
记者:为什么在这个医院里这样的医嘱单和最后的交款清单之间不做任何的核对?
王雪原:这个我认为实际上是属于监管制度的一种缺失,因为本身从我们科室来说,一个普通的,就是说医生也好、护士也好你不可能要求一个普通的医生、护士去监管主任、去监管护士长,而且也没有这种权限去监督,那么从医院的角度来说我也没有看到有这样一种专门的机构或者制度也好来监管这样一个帐目的问题。
解说:这是2005年6月到8月心外科ICU的排班表。排班表的记录显示,在翁文辉住院的67天里,王雪原值班47天。
记者:在病人的收费明细单上体现了在一天之中有大量的输血和输液,总共加起来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量。
王雪原:这个是超乎我的想象的,至少说在我当班的时候是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况。
记者:你当班的时候有多少?
王雪原:在我班上的话最高强度的输血或者说输入血制品来说可能也就是在5000毫升左右吧。
解说:同样,王雪原没想到的是,翁文辉7月30日一天的液体使用量居然有超过8万毫升。
王雪原:因为这个患者考虑到他比较特殊,他可能有一个做CRT做血滤这样一个过程,他可能需要很大量的一个置换液,但是就他来说正常的上限大概在40000毫升左右,实际上从帐面来看,大概是两倍于它的上限吧。
记者:这位患者是在8月6号去世的,可是在化验单中我们发现有一个化验单落款居然可以达到8月8号,这是什么情况?
王雪原:这个情况我没有办法解释,因为这个太超乎医疗常规了。
解说:王雪原医生告诉记者,翁文辉的家属确实购买了大量的自备药,并且通过医护人员送进了ICU,仅他经手的就有17种之多,但这些药品的去向十分可疑。
王雪原:有一次在我们其他的患者也是出现了这种真菌的感染,当时我们主任就说跟我提到过可以给他用克赛斯,我说咱们医院没有这个药,那是不是让患者家属去购买,当时我们主任说你可以把翁文辉的药给这个患者用,我说这个应该是不合常理的,我说因为这个药本身从外地购买进来,它过程很复杂,另一个本身这个患者这个药品也非常昂贵,再一个这个患者一旦说有急需的话如果您给这个患者应用,那如果翁文辉用不到可能会危急他的生命。
记者:后来药用了吗?
王雪原:因为我那时候专管翁文辉,我也不清楚这个药给没给那个患者用。
记者:这件事情患者的家属是否知情。
王雪原:患者家属当时是不知情的。
记者:那么这些昂贵的药品在这个科室里面由谁来监管?
王雪原:这个就是说实际上它的监管处在一个监管缺失的状态,因为本身从药品进到ICU的时候实际上就没有一个登记记录的制度,第二 家属是不能在ICU里面,始终24小时在ICU呆着的,他不可能实现这种监管,换句话也就是说这个药品一旦进入了ICU之后就脱离了家属的控制,最后它的去向家属是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的。
解说:帐单显示的化验密度也让王雪原感到困惑。在翁文辉住进ICU的67天里,仅血糖一项就做了563次化验。平均每天将近9次。
王雪原:如果从正常的一个医疗的角度来说确实现在ICU强调对于血糖的控制,但是对于血糖的控制不意味着你可以如此高密度的来进行这样的化验,实际上对于这个患者来说,就是说在进ICU之前他是没有糖尿病病史的,对于这个患者来说只要掌握他的趋势之后,实际上这个化验的密度是可以大大降低的。
记者:是你下达的医嘱吗?
王雪原:医嘱不是我下的。
记者:据你所知谁可能下达这样的一个医嘱?
王雪原:这个治疗过程在我们ICU来说,因为是三级医师查房,对这个患者来说整个的治疗的方案,都是由科室的主任来提出,来下达这样一个指令的。
解说:医嘱是对患者实施治疗的依据,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按规定,谁下医嘱就必须签谁的名字,但是我们发现在院方提供的大量医嘱单上签的都是王雪原的名字。
王雪原:关于这个签名只有一部分,只有一小部分是我本人亲自签名的,你可以看到很多签名它的笔体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有其他的医生用我的名字来签署下达这个医嘱,但实际上,并不是我本人同意这样做的。
解说:仅在7月11日的医嘱单上,记者就发现签王雪原名字的笔迹有四种。
记者:你把这些医嘱单做过整体的梳理吗?这其中你签字的有多少。
王雪原:是我本人签字的可能只占到整个签字的25%左右。
记者:别的医生和护士有权利用你的名字来签名吗?
王雪原: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就是说三级医生,第一级就是主任这一级,然后我是主治医师,我下面还有两个住院医师,因为这两个住院医师实际上属于见习医师,没有这个权利来下这个医嘱的,我们主任曾经让这两个住院医师在我不在的情况下用我的名字,可以用我的名字来签署这个医嘱。
记者:那他为什么不用主任自己的名字来签署呢?
王雪原:这个就是要问主任为什么要让他俩用我的名字来签署这个医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主任要这么做。
记者:我们前面看到的这些化验单、这些输液单,你今天也说这些是不合理的,可是你在当时没有提出质疑,能否理解为这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合作?
王雪原:我作为一个科室的普通成员,我很难说天天质疑主任的做法,我本身我作为一个天天跟领导唱反调的这样一个下属,我在一个科室的处境可想而知。
解说:接下来的事情让王雪原感到了更大的压力。当患者家属就住院帐单出现的种种问题向医院提出强烈质疑后,医院成立了调查组,作为主治医生王雪原是被调查的对象之一。就在他接受调查组询问的前一天晚上,王雪原接到了ICU主任于玲范的电话。
王雪原:他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跟我说的是,你现在站在你人生的十字路上说什么不说什么
你自己要想清楚。
记者:你当时听到这个话你想到什么?
王雪原:我当时听到这个话,说实话,我的心里也很矛盾,因为就是说,在一个院内的调查质询的过程中我说出来的,尽管我说的是事实,但这个事实确实是对医院来说,对科室来说
对我们的主任来说是一个不利的这样一个事实,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如果这个调查最后不了了之,自己将来还要不要在这个科室做,要不要在这个医院做。
解说:王雪原说,经过再三考虑,那天晚上他还是决定向医院调查组说出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记者:你今天对我所说的这些疑问在这个调查组的会议上你提出来过吗?
王雪原:我提出来过,而且我有过书面的材料。
记者:作为这个医院的医生你今天站在病人和病人家属的立场上,指出这个医院在管理方面的问题和你的上级的问题,你有没有受到病人家属的压力?
王雪原:当患者在医院的医疗活动解除了之后,我跟病人家属没有什么联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家属就是说从来没有向我施加过这种压力。
记者:你们之间如果不是压力,有没有某种利益呢?
王雪原:这个就是说本身我跟患者的家属接触就很少,另一方面就是说我所站出来说的东西只是一个事实。
解说:但几天后,当王雪原第二次被调查组叫去协助调查时,却看到了让他费解的一幕。
王雪原:当我到达这个调查组的现场的时候,使我很震惊的是我发现我们的主任,我们的护士长全都在场,而且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们主任在里面起一个主导的地位,经常是指挥调查组的人员做这个,做那个,应该查什么,应该查这个应该查那个,当时给我来说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不清楚谁在领导这个调查组,我是不可能提出我自己的一些看法或者说需要进行查哪些东西的。
解说:在这次调查过去两个多月之后,医院给出的调查结论是,对翁文辉这个患者,医院不但没有多收钱,而且还少收了。
解说:为了进一步了解事情的真相,我们联系了北京的多位有关专业人士进行解答。在被各家大医院的医生和专家一一拒绝后,才联系到一位愿意接受采访的专家。
马育光:一个病人在67天左右的时间耗资这么巨大我觉得非常惊讶。
解说:马育光刚从水利部总医院副院长的岗位上退休,作为一位心脏外科的专家,马育光曾经在北大人民医院工作多年,并且长期从事医疗管理工作。
马育光:67天左右,耗资550万,我觉得这个是创造了中国之最。
记者:有一个解释是,这个病人的病情特别特殊。
马育光:北京是一个高消费地区,根据卫生部有关规定,我们收费应该是比较合理才对,在北京三甲医院抢救比较重的病人每天耗资在三千四千是可以理解的,这个病人平均每天我算了一下帐,交八万多这是绝对不能理解的,就以医院它自己,自己报的一百三十八九万,平均每天也在两万以上,现在的病人对卫生界反应比较强烈的是看病难、看病贵,这样的收费,我觉得不是我们老百姓所能认可的,作为我们同行,我们觉得也很惊讶。
记者:我们看到7月30号这一天在病人身上用的液体量有80000多毫升,这个从专业角度应该怎么样来解释?
马育光:实际上我不相信一天可以给病人输好几万的液体,根据我们检查有时候有半个小时
甚至到七八百毫升液体进去,平均这样进去的话,这样一个老人心肺功能绝对承受不了的
如果要进这病人早死了,所以我觉得这只能说这是一种为了弥补金钱的差数、差额所伪造的一些材料,比如有收费,所有的医生都知道氨茶碱过敏,但是收费上为什么有体现了呢,又收了人这个费用呢,根据卫生部举证倒置的原则,那你就应该说你用了,因为你收了钱了嘛
还有病人死后的收费,说是计算机打错了,这我觉得都不能自圆其说。
解说:马育光认为,翁文辉住院费用名细单上的一些收费非常可疑。仔细查看后,他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马育光:ICU仪器的检测,就是监护仪的检测,上面主要有四项功能检测血压,血压的随时变化可以在上面显示,心率 呼吸,还有氧饱和度,这样对我们观测病人是处于是需要及时抢救还是基本正常,是一个心中有数,这个机器是很好的,卫生部根据规定,北京明天这个仪器收费是240元,全部四项,这个医院分解收费每天1248,这种收费,如果光一项收费就1248的话,如果这样的收费,每天这样要十天,病人就要多少钱。
解说:专家认为,这起离奇医疗纠纷的背后隐含的是医患双方的信息不对称,患者和家属的知情权得不到有效保证。在翁文辉住进ICU的初期,他的家属就已经对每天几万元的住院费产生过怀疑。
翁小刚:当时我问过她,我说我父亲怎么花这么快呢,每天都五万块钱,她说应该的,当时我也说,你能不能给我打出一个单子看看,她马上反映出,我们家属要查她的帐,所以打那儿以后我们不敢说再去问费用是多少,怎么花的,因为我父亲在那里头,说实话整个人交给他们了,所以我们担心由于怕我们的原因对我父亲造成一些可能我们体会不到的,也看不着的一种可能是照顾不周甚至是一种伤害。
记者:在这几年的工作中间你所见到的拿到消费清单的患者究竟有几个?
王雪原:非常少,也就加起来的话,可能也就是几十个人,从我们的科室来说也不主动地为患者提供这种明细的帐目。
解说:为保障患者及家属的知情权,卫生部规定,医院必须每天给病人结算清单,病人出院时,应该提供完整的病历让病人或家属复印。但是从患者翁文辉去世以后,翁家说一直没有复印到完整的病历。翁家认为正是因为他们既不懂医也不知情,才使得各种问题不断出现。
记者:以您的经验分析问题在哪里呢?
马育光:我认为在抢救这个病人的过程中有很多在现体制之下必然出现的一些情况。
记者:这是必然的为什么您用这个词?
马育光:对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卫生界的体制,到市场经济这个条件下,这种体制已经出现了很多的弊病,除了国家的资金对医院的补偿叫差额补贴确实差口比较大,医院的生存就成了问题,所以医院在所有的医院中都有一种提法,就是说综合目标管理责任制,其中有一条,实际在行内都有的,是经济目标。
解说:长期以来,由于国家财力的不足,我国确立了以药养医的政策,对医院只给政策不给钱,允许医院从药品和诊疗中获得适当利润以维持正常运营。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医院片面追求经济利益,渐渐背离政府办医院的初衷,把患者看作利润的来源,看病越来越贵,医患关系日趋紧张。
马育光:医生他需要从收入中提取奖金管理者需要医院生存,所以不可避免地就造成了分解 重复,甚至一种黑的方法的收费。
演播词:对于这起巨额医药费事件,卫生部等部门接到患者家属的举报后,已经组织调查组前往哈尔滨展开调查,相信在问题查实之后,有关的责任人会受到严肃的处理,但是我们希望这次调查不仅仅是针对一起医疗纠纷理解责任做出处理,更多的是对医院乱收费的监管机制作出思考,从这个意义上更多患者的权利才会得到保护。
总制片人:梁建增 孙克文
制片人:张洁
编导:项先中
记者:郭宇宽
摄像:王晓鹏 王忠新 陈威
录音:呼和 刘昶
助编:刘涛
解说:姚宇军
责编:郑刚 王绮冰
合成:张东升
选题策划:吴征
策划主管:赵华
执行制片人:吴征
播出主管:孙金岭
监制:梁晓涛 庄殿君
总监制:孙冰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