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正视他们的眼睛!”因为其中深藏着死亡、忧患、无奈。为调查天津近郊西堤头镇的污染情况,《中国质量万里行》机动暗访组记者三进西堤头镇,重点对西堤头、刘快庄两村进行暗访调查。
一户人家有3个癌症患者,紧挨着的5户人家有8个癌症患者,一个村有120多名癌症患者;近百家化工厂包围了村庄,毒水、毒气、毒渣,不经处理随意排放;加强环境治理的大字条幅横挂在镇政府大楼;所在的天津市北辰区政府更是提出了“环境立区”战略。如此反差让人不可理解。
为了拯救生命,为了恢复美好家园,村民们挺起了维权的脊梁。他们坚信,现在守望的枯树终会复绿;阴霾的天空总会晴朗。
被化工厂污染的环境
被污染的河流
肺癌晚期吕耀霞
村民们最担忧的还是孩子们
癌患无情人无奈
癌症,这一至今尚未被医学界攻克的顽疾,成了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西堤头村、刘快庄村村民挥之不去的阴霾。癌症死亡病例之多,癌症患者数量之多,是任何没到过此地的人难以想象的:一户人家有3个癌症病人,相邻的5户人家有8个癌症患者,一个村多达120多名癌症患者(还是不完全统计)。对待癌症,村民表现出极大的无奈:只要得重病八九不离十是癌症。对于死亡,村民直言:活着就是等死。在灾难面前,村民正用中国农民最传统的方式抗争:忍受和沉默。
逝者如斯 哀歌不绝
西堤头镇位于天津市东北,距离市区仅有15公里,到北京的距离也只有100公里,镇政府所在地为西堤头村。
2005年1月26日,农历腊月十七,天津市北辰区西堤头镇刘快庄村。春节的临近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任何喜庆的理由。相反,悲伤的气氛仍在继续。这次,悲剧正在村民孙学信身上上演。1月25日,他的妻子因为肝癌去世。“刚查出一个礼拜就不行了。”村民魏正芳告诉记者。事实上,孙学信的悲剧并没有因为妻子的去世而结束,因为他43岁的儿子孙玉柱早被查出是肺癌患者。
谈到癌症,45岁的魏正芳叹了一口气:还让人活吗?2002年她被确诊为肠癌,因为家里条件太差,直到2004年5月才进行手术。拖着瘦弱的身躯,她还要照顾嫂子死后留下的儿子。她嫂子何绍敏1999年死于肺癌,留下两个儿子。哥哥招架不住,便把年仅10岁的小儿子放到了魏正芳跟前:“你就是孩子的妈!”在与记者谈话时,魏正芳还让16岁的侄子站在自己跟前,绕过侄子的腰,不断地用双手去蹭他的双手让他不感觉更冷。因为治病,她卖掉了自己的房屋,现在住处是廉价租来的。为了省钱,屋内的煤火炉也只有在夜里睡觉时才烧一会儿。
在刘快庄村,死于癌症或是患了癌症对村民来说根本不是新闻。
“太多了。”村民李子江告诉记者。今年49岁的李子江是肝癌晚期,现在已扩散到肺、心脏。“干活后感觉不舒服,第二天就去了北辰医院,医生简单看了看,在得知我是西堤头的后,就问我,家属来了吗?”就这样,在随后进行的CT、B超、验血后,他被确诊为肝癌,此时为2004年5月30日。
在李家,李子江并不是第一个癌症患者,他的父亲李平原就死于肝癌。“我父亲是第一批死的,那时村里谁得了癌症还是很稀奇的事。后来就多了,哗哗的!”脸色蜡黄,斜靠在被子上的李子江谈起癌症来,显露了久违的激动。“现在只能论天活着,就这样了。”他告诉记者,自己现在已经放弃了治疗,就是熬时间了。
李子江周围也并非只有他一家有癌症患者。
李子江家为刘快庄村南小街1排1号,与他并列的1排2号是付志江家。付的母亲死于肺癌,妻子史秀玲为子宫癌患者;1排3号,刘有恒死于肺癌;李家前面的2排1号为于明喜家。于的父亲于成江死于肺癌,妻子李庆稳为子宫癌患者;2排2号,刘金良的父亲肺癌。就这样,在紧挨着的5户人家中共有8个癌症患者。而与李子江同在一个胡同内的5排2号、7号,还有朱长迎、于志旺妻子分别患肺癌和子宫癌。
一个家庭因为癌症而变得支离破碎在这里司空见惯。村民刘士田以及他的老伴和儿子刘旭春分别死于骨癌和肺癌,让人痛心不已。
与死神抗争 坐等奇迹
2005年1月6日,西堤头村田洪树家。“前几天拉到医院,人家说晚了,该吃啥吃啥吧。”谈到妻子的病情,他一脸的无奈。今年55岁的妻子吕耀霞是肺癌晚期。
在妻子刚被查出是癌症时,田洪树并没有现在这么悲观。
2004年初,他的妻子被确诊为肺癌。在悲痛之后,他发誓要把妻子的病治好,于是他拿出了多年的存折,又向亲朋好友借了个遍。但很快,10多万的治疗费令田洪树招架不住了。他再次把借钱的手伸向了亲朋好友甚至是周围的邻居,然后又是巨额的治疗费用,直至再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现在只能吃止疼药,只有等死了,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
记者在与20多个癌症患者接触后发现,田洪树这样的经历很具有代表性:发现癌症—筹钱治疗—高昂费用—放弃治疗。对待癌症,村民最后不得不回到沉默和忍受中来。
同村的李少学甚至讲都懒得讲姐姐李少琴的事,“讲起嘛作用,人都死了”。李少琴半年前死于肺癌,亦是经历了筹钱治病最后又因负担不起而不得不放弃治疗,在家等死的结果。
丈夫爱妻子,母亲更疼儿子。
西堤头村的冯素芳提起儿子的病就泣不成声。今年18岁的儿子李国成现在就读于天津重点中学——47中。“从小学到高中,我儿子学习成绩一直都非常好。”本应让她十分骄傲的儿子却被确诊为白血病,晴天霹雳差点没把夫妻俩击倒。“要不是为了给儿子治病,我早就不想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呀!”让冯素芳感觉到活着没意思的并不单单是儿子的病,更主要的是没钱给儿子看病。“耗费的钱比他人都多,花多少都记不清了。”但儿子的病就像无底洞,如今,冯素芳已借遍娘家、婆家,可想彻底治好儿子的病——移植骨髓,还需二三十万,这笔巨款对只靠3亩土地收入的夫妻俩来说,想都不敢想。
“我只等奇迹出现了。”她告诉记者。“奇迹是什么?”记者问道。她想了一会说,奇迹就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癌患何以肆虐?
村里到底有多少癌症患者?西堤头村白血病患者刘义芳告诉记者,“在我们这,得这病的太多了,我妈脑瘤,周围邻居也有。”一提起自己的丈夫,村民赵凤霞就抹起了眼泪。邻居刘萍告诉记者,自从赵凤霞的丈夫刘玉起死于胃癌后,她就整天以泪洗面,“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太不容易了”。而刘萍自己也是乳腺癌患者。
任何一个癌症患者都能说出周围更多的癌症患者,任何一户人家周围总还有癌症患者家庭,这是记者在当地采访时的亲身体会。村民马大爷直言道:“你如果去查,30户人家中有18家都有癌症患者。”
村民还是简单地给记者提供了一份癌症患者名单。
记者按照名单粗略地统计后得知,西堤头村74人死于癌症,15人正在治疗;刘快庄村95人死于癌症,32人正在治疗。值得注意的是,村民给记者提供的癌症患者名单并不全面,一村民看完记者手里的名单后说道:“这里的太少了,没统计上的还多着呢!”事实也确实如此,记者细看名单,发现有许多接受记者采访的癌症患者的名字都不在名单之列,比如李国成(白血病)。
据了解,西堤头村现有人口6777人左右,刘快庄村6100人左右。由此可以得知,两村的癌症发病率分别为:1313.26/10万人、2081.97/10万人。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慢性非传染性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吴凡介绍,在我国,癌症的发生率约为70/10万人。天津市卫生局文件显示,天津市和西堤头所在的北辰区恶性肿瘤发病率分别为118.99/10万人和97.73/10万人。显然,西堤头村、刘快庄村的癌症发病率要高于全国和天津市的平均水平许多。
癌症患者数量奇高显然不是正常现象。专家告诉记者,如果一个地方的癌症发病率奇高,原因无非有两个:遗传病史和生存环境的巨大影响。
“我和孩子他父亲都不是癌症,婆家和娘家也没有癌症患者,不可能是遗传!”白血病患者李国成的母亲冯素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断然否定了癌症遗传说法。村民于明喜也不认为自己家有癌症患者与遗传有关:“我父亲死于癌症,我爱人也是癌症,你说这能是遗传吗?”
既然村民都不承认癌症是遗传造成,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人家医生就问,你们家附近有化工厂没?”当冯素芳带着儿子李国成去医院检查时,医生不由得怀疑李国成所生活的周围环境。“我们这都是化工厂了,他爹也在化工厂干活。”因此在2000年13岁的李国成被确诊为白血病患者时,医生肯定地说:“孩子的病和你家周围的化工厂有很大关系。”
癌症患者李子江更坚信自己的病与周围的化工厂有关。“呵,那味真是熏得慌呀,你把门窗户关得再严都没用。”提起化工厂排出的废烟,李就有一肚子怨气。村民王德华指着自己的水龙头说:“这都是毒水呀,强致癌,村民天天也得喝。”
村民们抱怨的毒气、毒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村周围都是些什么样的化工厂呢?
化工厂包围村庄
分不清自己周围的气体是恶臭还是粉香,眼前的水有黑色、红色还有黄色,正燃烧的废渣熏得记者半天喘不过气来。近百家化工厂就这样或紧挨学校,或贴近民居,包围着整个村庄。总之,生活在西堤头、刘快庄,你就甭想躲过这些化工厂的侵害,它们没有任何防污处理设备,它们也没有想对三废进行处理。刚进村记者就闻到了刺鼻的怪味,村民王德华说:“像这种气味我们根本闻不到,鼻子已经不那么敏感了。”
“再热的天也不敢开窗户”
2004年12月31日,记者第一次走进西堤头。“你闻这味!”记者摇下车窗,刚把头伸向外面,顿时感觉到车内和车外两个世界的区别,车外的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味,还夹杂着一阵阵香料味。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开车围绕西堤头村转了一圈,结果发现,在该村任何一点,记者都能明显闻道刺鼻的怪味。
“你如果到排污口,那味更冲。”在村民王德华的指引下,记者来到现代化工厂老厂区丰产河排污口。还未靠近,一股难以明状的恶臭扑鼻而来,再走近一点,浓浓的臭味使人感到窒息,记者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左脑处一阵疼痛。强忍恶臭,记者拿出相机拍摄,这时旁边一辆面包车路过,车主见有人照相,连忙停车下来。“就这味,熏死人了,一年四季地排,谁也不管呀!”原来也是抱不平的,记者还以为他是来制止拍照的。
村民们对这种恶臭显然愤怒到了极点。村民马大爷给记者形容说:“那味就像烧胶皮子味,还有臭鸡蛋味。”村民田洪树觉得现在的味还不是很浓,“现在天冷还好些呢,等到来年春天,味特重!”李子江指着窗户对记者说:“到了夏天,天再热也不能打开它,要不夜里那味能把你呛醒了!”
村民抱怨强烈的怪味从何而来呢?“呵,这还用问,你去化工厂附近转转就知道了?”村民用手比划着,“这没别的,全是化工厂。”
“三废”不经处理随地排放
西堤头最大的特色就是化工厂云集,在不大的地方聚集了94家化工企业。走在街头,化工企业巨幅广告牌立在路边,很是显眼。
比广告牌更刺眼的是化工企业的产品,据了解,这里的化工企业主要生产苯甲醛、酮麝香、2-烃基-3-耐甲酸、三氯化磷、三氯氧磷、p507、p204、水杨醛、碱性玫瑰、碱性桃红中间体、溴氨酸、H酸和各种农药中间体。
那么这些化工厂对排出的废气、废水、废渣进行处理过吗?
2004年12月31日,2005年1月7日和27日,记者三次对村民反映味道强烈的东源化工、华隆油脂、现代化工、吉帝化工进行实地鼻闻目测,刺鼻异味之强烈超出常人想象,记者最直接的感觉是,在几个工厂闻过之后,后脑疼痛明显,从眼到喉咙都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化工厂在随意排放三废的同时,由于设备老化,跑冒滴漏情况也时有发生。
据了解,2005年1月19日晚上,东源化工厂发生氯气泄露,导致多人重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人告诉记者,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好几位工人都会中毒死亡。
“看过《地道战》吗,日本鬼子用来熏地道的毒气就是氯气,可厉害了!”逃过一劫的工人心有余悸地说。
化工厂的废气随便排放,废水也是一样。在西堤头村旁,有一条与永定新河平行的沟渠。村民告诉记者,这条沟渠是企业专门用来排污的,记者走近一看,沟渠的水全是红色,村民因此也把这条渠称为小红河。小红河的污水从何而来呢?站在永定新河大堤,一条管道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这条管道的末端直接伸向了小红河,而那头则连着几家化工厂。在管道小红河入口处,记者注意到,鲜红的污水正在排放。
在丰产河,两个大塑料管子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走到河边把管子拉出,黄色的污水正滔滔地流向河里,而污水发出的恶臭味差点把记者熏倒。顺着管子找去,记者发现,污水来源为华隆化工厂和东源化工厂。
现代化工厂同样把未经处理的废水直接排向丰产河。
记者经过调查得知,用来排污的丰产河、八米河、小红河最终流入永定新河,而永定新河直接流向渤海。
2005年1月7日中午,记者看到吉帝化工厂附近有浓烟升起,有经验的村民告诉记者:肯定是在焚烧废渣。赶到吉帝后,果然在其旁边的河堤处发现几堆正在焚烧的废渣,烟雾中散发出刺鼻的怪味,见记者不停地在烟雾中拍照,村民无不担心地提醒记者:“别拍了,那烟有毒,时间长了不好。”
三次来到西堤头,记者发现这里的化工厂都在加班加点赶工,而废水、废气、废渣同样加班加点不经处理任意排放。
污水横流 毒气弥漫 废渣遍地
权威鉴定表明,刘快庄饮用水中苯酚、氟化物、细菌总数和总大肠菌群都不符合《生活饮用水卫生规范》;天津市环保局经过检测得出结论:化工厂排出的废水、废气,全部超过国家标准。
专家介绍,饮用水中如果苯酚、氟化物含量超标会对人体造成极大伤害,容易导致癌症。
科学鉴定找到癌症高发病根
癌症的高发病率引起了村民强烈的不安,经人指点,村民找到了中国政法大学环境资源法研究和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政法资源所)。2004年3月2日,政法资源所的工作人员与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环境与健康相关产品安全所(以下简称检测机构)工作人员一道来到刘快庄村,提取该村饮用水样品拿去检测。2004年3月29日,检测结果出来。结果显示,挥发酚、氟化物、细菌总数和总大肠菌群四项指标不符合《生活饮用水卫生规范》。
对照标准,记者发现,挥发酚类(以苯酚计)、氟化物和细菌总数三项指标分别是国家标准的1.5、2.49和6.1×104倍,而国家标准中要求总大肠菌群不得检出,而检测结果为2MPN/100ml。
埋藏在地下深处的饮用水都受到了污染,化工厂随意排放的污水和废气更是可想而知。记者找到了天津市环保局局长邢振纲2004年8月22日的一个讲话稿,上面提到了天津市环保局对西堤头部分企业排放废水、废气的检测情况:色度以吉帝化工厂外废水坑超标最高,达3200倍,其余在8—80倍之间;按国家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COD值全部超标,最高达38倍;按国家农灌标准衡量,COD最高超标近10倍。对12个化工厂排放臭气浓度的随机抽查结果显示,全部超过国家标准,最高超过标准达12倍。邢振纲还特别指出:“现在的西堤头,有水皆污,空气污浊,土地退化,生存环境受到严重破坏。”
鱼米之乡成为历史
污染在夺去当地人生命的同时,也对村民们的经济基础——蔬菜业给予彻底摧毁。离天津市区仅十几公里的西堤头很自然地成了蔬菜区,“但现在不行了!”菜农刘立军亲身体会了西堤头菜农的无奈。
“大集体年代我就开始种菜,那时一提起西堤头的大白菜,特好卖。”说起过去,刘立军显得很自豪。“现在到赵沽里(天津一蔬菜市场)卖大白菜,只要听说你是西堤头的,不但没人买你的菜,就连你旁边的菜贩都要挪走。”“人家多说西堤头的菜有毒。瞧,这就是没卖完的大白菜,它今年要在这过年了。”刘立军掀开盖在大棚旁边的一大堆大白菜对记者说道。
在西堤头村菜地,一正在浇地的农民告诉记者,西堤头的大米以前最好吃了,甚至可与小站米媲美,但现在水被污染了,再也不能种稻子了。“这地准备种棉花,它抗毒性强。再说,棉花人又不吃,没人计较这个。”
提起自己的果树,村民刘义敏就有一肚子的火。“因为污染造成我25亩果园颗粒无收,损失几十万元,可对面的吉帝化工厂每天都在排放毒气、毒水,我一分钱赔偿也得不到,你说我到哪去说理呀!”
渤海受到严重威胁
西堤头化工厂在对当地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破坏的同时,其排出的废水已经威胁到了周边的安全。
据村民介绍,当地化工厂的废水除直接排到永定新河外,小红河的废水最终也流入了永定新河,而永定新河最终流向了渤海。
在永定新河下游,已有村民切实体会到污染给他们带来的严重后果。天津塘沽区北塘街车沽村是养虾大村,但从2004年6月开始,村里的虾开始大量死亡直至绝迹,直接经济损失1360万元。相关部门对虾池水源永定新河的水质检测表明,其污染物含量严重超标是造成池虾死亡的主要原因。
有资料显示,与天津连襟的渤海湾是渤海四大组成部分之一,包括永定新河在内的40多条河流常年注入渤海,大量的陆源污水也随河入海。据统计,近年来进入渤海的年污水量达28亿吨,占全国入海污水量的32%。其中天津市入海污水量有10—11亿吨,使渤海成为了一个人工纳污池和天然垃圾场。
有专家警告说,渤海海水的循环周期大约需要40—200年,自身的纳污净化能力非常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任由污水排放,其后果不堪设想。
还我美好家园!
遭受严重破坏的环境显然已不适合人居住,化工厂的老板们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纷纷搬出西堤头。而这里的村民们却插翅难飞,搬迁无望,只能寄希望于当地政府对污染进行治理。
富了谁?苦了谁?
“你看看,这两边的大棚都是我的!”菜农刘立军指着一大片园子告诉记者。紧挨着市区,又拥有6亩多园子,在外人看来,刘立军应是一个标准的小康户。“可实际上我还欠债2万多呢!你去问问,哪有我的存款?”这位大集体就开始种菜的菜农实在想不明白,10多年前一年挣4000多元的他,六七年下来还能存2万元。可现在园子大了,菜价也高了,反而存款不见了,外债还多了。
“都是化工厂污染造成的!” 问起让他由富变贫的原因,他显得很激动。“刚花200多元看的病,肾疼得厉害。”
记者调查发现,在西堤头、刘快庄和东堤头村,村民因病致贫成了普遍现象。而在癌症患者家庭中,负债的数额往往更是惊人,用癌症患者的话说:“能借到的都借了,现在谁也不会再借给我了!”陈旧的家具、凌乱的屋子、无奈的脸孔再加上巨额的债务,成了这里癌症患者家庭的真实写照。
村民穷了,谁富了呢?
在西堤头镇政府网页上,关于该镇的经济发展有这样的描述: 2003年,全镇工业实现销售收入416200万元,实现利税53750万元,实现工业增加值83070万元。完成外贸出口交货值15600万元,出口创汇800万美元;西堤头村1995年跨入区级明星小康村行列 ,1997年跨入市级明星小康村行列。到2002年全村工业企业达到65家,拥有固定资产1500万元;刘快庄村现有企业83家,年销售额10亿元以上。主导企业9家:光辉集团、现代化工厂、振兴轧钢厂、光明香料厂、华隆油脂厂、永明油脂制造厂、津鸽化工有限公司、津北油漆厂、吉帝化工厂。
据记者了解,在关于刘快庄村所列的9家主导企业中,有8家属化工企业,也是记者目睹鼻闻排污严重的企业。
一年创汇800万美元确实是骄人的数字,但村民却对这个数字有着不同的理解:“出口的都是污染太严重,外国不许干的化工产品。”“钱都让他们挣了,我们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早在1997年就跨入市级小康村行列的西堤头村一村民告诉记者,在“小康村”生活太苦了。“你瞧瞧这污染,还小康村呢,它与人间地狱有什么区别呀!”
老板逃离 村民苦守
制造污染的化工厂老板们比谁都清楚继续在当地住下去的后果,搬出西堤头成了他们共同的选择。
在村民的指引下,记者来到一片民宅。与普通民宅相比,这几栋房子要气派得多,二层小楼的外表贴满了白色的瓷砖,用来圈围树木的铁栅栏也被刷上了红色,再加上气派的院墙,结实的防盗门显示了房子主人的讲究。可是,这房子是空的。村民依次给记者介绍起来,这是永明化工厂老板的,这是吉帝化工厂老板的……
“人家有钱,早在市里买了房搬走了。”一村民告诉记者。
记者调查得知,现在没有一个化工厂的老板还住在村里,甚至老板们的亲戚或是有能力搬走的都已离开了西堤头。“谁还在这住呀,不是等死吗?”村民们现在都很明白这里的环境已经遭到严重破坏。
但大多数村民并无退路。癌症患者刘义芳告诉记者:“人家有钱可以到外面买房子,我们拿什么买房子?”“别说买房子了,我们现在都是举债生活,更别提搬家了!”癌症患者家属田洪树对搬家没有任何奢望。
“政府治理污染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这是当地村民渴望生存的本能需求。从2001年开始,村民们不停地向政府反映问题,先是镇政府,再是北辰区,然后天津市,再到北京。地点在变,时间在变,直到2004年,情况看上去有了转机。
2004年8月20日,天津市市长戴相龙来到西堤头。“宁舍几十亿的GDP,也不要这种污染;不能为了少数人的就业,污染大多数人。”在这片被污染了的土地上,戴市长发出了强硬的声音。随后,9月12日,天津市人民政府第85号文件下发,其中西堤头成了环境污染治理的重点。村民们看到了希望。但希望很快又破灭了。
当地政府如此治理污染
记者注意到85号文件的部分内容为:综合治理的重点区域是北辰区西堤头镇,综合治理工作的目标是,2004年12月底前,依法停产整顿、关闭和取缔;2004年底前,要基本实现无工业废水积存、无工业废物乱堆乱倒、无恶臭异味。
当地政府是怎样执行85号文件的呢?
在北辰区宣传部提供给记者的一份“北辰区环境综合治理工作效果显著”材料中明确写道:依据国家环保法律和市政府85号文件,对污染物排放不能稳定达标的6家企业进行停产整顿;对环保手续不全的8个项目责令停止建设或生产;对污染严重或偷排偷放的7家企业实施关闭。材料的最后还写道:区政府对刘快庄、东堤头、西堤头3个村各补贴8万元,用于购置改水除氟设备。2004年12月底前全部运行,3村近2万村民可以喝上“放心水”。
一村民告诉记者:“市长来后,化工厂只停工了3天,又开始干了!”“企业经过治理了吗?”记者问道。“治理嘛呀,嘛变化也没有!”村民显然对治理污染的结果表示怀疑。
2004年12月31日,2005年1月7日、27日,记者三次来到西堤头,所闻所见均证实了村民的说法:当地化工企业废水照排、废烟照冒、废渣照烧。这显然与85号文件不相符。
那么北辰区政府声称的对个别企业实施的停产整顿、责令停止建设、实施关闭的进展如何呢?由于北辰区宣传部给记者的材料中并没有列出具体企业名单,所以记者只能通过其它途径查找。在2004年9月15日的《天津日报》第9版“北辰取缔关停32家污染企业”报道中写道:区政府已对污染严重的美达华化工、克诺化工、旺盛油品、飞鹰图钉和李庆永炼油5家企业实施取缔。
其中美达华化工、克诺化工为西堤头企业。这两个企业现状如何呢?
“美达华化工厂不干能有10多年了,哪是现在关闭的呀!”几位村民均向记者证实美达华化工厂早已停产并非现在才关停。克诺化工厂呢?2005年1月27日,记者来到克诺化工厂。只见大门紧闭,厂名也涂抹得只剩下“天津市”三个字可见。但其冒烟的烟筒证明了企业还在生产。知情人告诉记者,克诺根本就没有停产,关上大门、涂掉厂名只是他们的障眼法而已。
北辰区政府的除氟“放心水”是怎么回事呢?在西堤头、刘快庄村,记者还真找到了除氟水供应站。“2元一桶。”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原来,所谓的“放心水”还得村民自己花钱购买。“一桶水2元,就是一个月喝30桶也得60元呀,我们哪有钱买它呀,吃药的钱都没有。”村民李子江显然不能理解政府放心水的含义。“如果政府真想办事,就应该免费让我们喝,水被污染了,我们是受害者呀!”“花钱买水喝,我买谁的不行呀,还用他来送放心水?”在接受记者采访中,村民们一致认为“放心水”只是当地政府做表面工作的产物。
带着村民的种种疑问,记者2005年1月7日找到了西堤头镇政府。不出所料,办公室人员给记者的答复是:所有的领导都去开会了。离开镇政府记者又赶到北辰区环保局,王宝树副局长告诉记者:“经过治理,西堤头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异味了,我感觉好多了。”对于记者看到的吉帝化工焚烧废渣,“它应该停产了,前两天刚检查完。”王答道。
谈话间,西堤头镇政府主要领导赶了过来。谈到治理计划,张永超副书记告诉记者:“镇里正在建设暗管排污工程,将现有使用沟渠排污的河道一律改为管道输送,直接排到永定新河。”
“现在工程进行到什么程度了?”“部分已经运行了。”“排到永定新河的水是不是应该经过环保处理?”“应该处理。”“现在有处理设备了吗?”“现在正在谈几家企业。”“也就是说,现在正在往永定新河排放的废水没有经过处理对吗?”张无语。
对于“放心水”收费一事,张告诉记者:“政府适当收点费是害怕村民滥用水。”旁边一官员也补充道:“你要是不收费,村民能拿这水浇菜地。”
西堤头向何处去
当地政府治理环境污染的力度遭到了村民强烈的质疑。在接受采访时,村民们对于政府假治理的原因表达了过激的看法。记者通过调查,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据了解,当地化工厂的产品在市场上销售非常看好,有相当数量企业的产品直接出口。“这个行业是暴利!”这是村民普遍的看法。最明显的例子是,同是村民的化工厂老板因为干了工厂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攫取了巨额的财富。“去看看老板们开的车吧,光奔驰就是好几辆!”
癌症成了西堤头村民不愿提起的话题,他们更愿意默默生活,继续忍受,个中原因令人深思。村民告诉记者:“如果有村民接受了采访,村里和镇里第二天肯定会来做工作。”至于做工作的方式,村民则讳莫如深。
对待死亡,村民显示了极大的冷漠,但谈起自己的孩子,就是声称“活着就是等死”的村民也显露了自己的担心。“就这么污染下去,得癌症是迟早的事,可孩子还小啊!”
2005年1月27日下午,刘快庄小学内乒乓球桌旁一片欢腾。五六个正在打球的小朋友见记者拍照,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活泼、天真、好奇的他们围着记者有说有笑。得知记者要拍一张他们打球的照片后,一男孩还专门拿起球拍摆了个夸张的姿势。
小学斜对面就是北方树脂厂,而现代化工厂、东源化工厂、渤海化工厂、津北油漆厂等污染大户也在学校旁边,臭味依然熏天,生产依然照旧,记者不禁要问,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天真的孩子们还能笑到何时?(记者 王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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