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2004年的第一场雪,本刊记者赶赴皖北重镇——宿州。突然袭来的寒流和泥泞的道路已不是个好兆头,而走访癌症高发村的任务,更让记者心底的寒意增添了几分。
四天的走访,癌症村残酷冰冷的事实使蒙在记者心头的寒意凝结成霜。
习惯了有人患上癌症,看惯了不断有人死去,癌症村的村民们甚至练就了察言观色就能看出是啥病的本事……这一切仿佛就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恶梦。
死亡名单
斜倚在桌子旁的黄庆新是个中年汉子,精神有点萎靡,茂密的头发已花白大半,穿着一件半旧的袄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别人说话。
“如果把时间向前推两年,那时的黄庆新却是另外一番模样。”一路陪同采访的当地官员这样告诉记者。那时,黄庆新和妻子赵玉兰勤劳持家,除了8亩责任田外,黄庆新还承包了村里的9亩果园,最得意时,黄庆新还当选了村主任。正值壮年的弟弟黄启刚也是乡里有名的养殖能手,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正当黄庆新对未来充满着美好希望时,悲剧降临了。2003年,妻子赵玉兰和弟弟黄启刚先后患病离世,双重打击之下,黄庆新垮了。
这个真实的人间惨剧,就发生在安徽省宿州市杨庄乡一个叫伊桥的小村庄里。赵玉兰离世时年仅42岁,黄启刚也只有37岁,是什么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呢?答案只有一个:癌症。
早就知道伊桥是个癌症高发村,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记者很难把亲眼所见的伊桥和癌症村画上等号。
没有想象中的萧条和破败,眼前的伊桥反倒显得富足。村村相通的水泥路、颇有气势的小楼、茂密的竹林,这和记者印象中的皖北村庄有很大出入。
进村时,一位老人得知我们是记者,冒了一句:“又是来调查癌症的吧?死的人太多了,你们能管得了吗?”说罢,老人摇摇头走开了……
在伊桥村卫生室,记者看到了一份近三年内该村患癌症死亡人数名单。“刘洪书,59岁,肝癌;刘孝金,胃癌;黄昌林,肺癌;刘孝谭,食道癌;伊明宪,膀胱癌……”粗略数了一遍,这个总人口数不过1200多人的小村庄,三年内竟有多达41人因癌症死亡。
“村卫生室只能处理些小病,如此高的癌症发病率引起了我极大的警觉。”村卫生室的黄医生对村里的病情了如指掌,这份死亡名单就是他日积月累记录下来的。
看到这份名单,记者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村口老人摇头的含义。
有一种恐惧叫癌症
杨庄乡的“癌症村”似乎早已声名在外,杨庄乡卫生防疫站站长郝丽告诉记者,三年来杨庄乡因癌症死亡的人数达到13‰。年龄以四五十岁居多,80%是肝癌,还有胃癌、食道癌等,很多家庭这几年来都有因癌症过早失去亲人的惨痛经历。
“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行就倒下了,到医院一查,肯定都是(癌症)晚期。”伊桥卫生室一位工作人员说这话时,语气十分肯定。
当地官员解释说,农村就是这样,有个小病,能挺就挺过去了,只要还能吃饭,就不会到大医院去检查,就算得了癌症,最终也拖成了晚期。而村民的态度似乎更加现实和无奈,“发现早了有啥用,有钱钱顶着,没钱命顶着”。
为给妻子治病,黄庆新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了4万多元的巨额债务。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得照顾弟弟一家人的生活。曾经的美好生活,如今却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奢望。而像黄庆新这样因病致贫、返贫的家庭,在伊桥,在房上,在杨庄还有很多。
在杨庄唯一的一条南北大街上,会不时见到手拄拐棍行走蹒跚的老年人。杨庄乡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些老年人都是脑血栓引发的后遗症,粗略一数竟有十多个,当地居民戏称他们为“丐帮”。
沿着已发黑、变臭的奎河,记者一路向上游走访。从2001年到2004年,伊桥村死于癌症的人数达到二、三十人,所得癌症多为呼吸系统、消化系统癌症。三年来,因患癌症去世的村民年龄越来越小,有些死者还不足40岁。单广华、单广春、刘向伟、王桂圣、王书华、刘洪新……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已化为冰冷的统计数字。而今年陆续又确诊几位癌症患者,正在治疗过程中,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才16岁,因患血癌,其家人为其已花去近6万元。
所患癌症计有食道癌、肝癌、胃癌、肺癌、血癌、肠癌、子宫癌、膀胱癌等,可谓品种齐全。有的夫妻双亡,有的兄弟同殁,村边新坟连片。初时,村里人查出癌细胞还凑钱去大医院手术治疗。后来,面对昂贵的医疗费用和手术后计日可数的存活时间,便干脆放弃了治疗。
终生不吃一粒药,花钱只买来一张宣判死亡的癌症诊断书。世代躬耕的杨庄人究竟触犯了何方“神灵”?
在离奎河最近的另一个村——房上,这几年来的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也很惊人。“俺们村里,患癌症死亡的大都是青壮年,还有几个小孩也得了血癌。”房上村支书赵学升掰着手指算了起来,每年房上村都会查出十几个癌症患者,“和以前不同,癌症也年轻化了,现在谁要是得了癌症,大家都不会感到奇怪。”
“还有很多人没去检查,但那脸色一看就知道是癌症。但因为对癌症特别是肝癌的恐惧心理,就不愿公开病情。”当记者提出见几个癌症患者时,赵学升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疑云笼罩
如果说对癌症的恐惧还太笼统的话,那么众说纷纭的致癌原因多年来却一直缠绕在杨庄乡人们的心头。
在走访癌症高发村的过程中,每到一处,村民们便向记者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平时生活带来的巨大不便和对他们身体造成的伤害。
伊桥村的黄医生将自己的怀疑全都指向了村旁的臭水河——奎河。记者注意到在黄医生整理的笔记中,还参照居住点与奎河的距离不同,做了一组发病率数据统计。先不计这种试验方法科学与否,其数据显示,居住点离奎河越近,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也越高。
由于奎河水质污染严重,村里的人们多年来已经不敢使用奎河水,纷纷打井吃地下水,但村民的压水井只有5米至10米深,随着奎河污染的加重,村里的井水越来越难吃,有的还发黑发臭,一碗开水有半碗水垢。
杨庄乡至今也没用上自来水,政府、医院、学校、老百姓用的都是地下水,大多数水井深度在20米以上。偶尔家里条件好的,就请了打井队,把水井加深。有户村民一连打了4次井,从10米深逐步加深到15米、20米、35米,可出来的井水还是不好喝,
在伊桥、房上采访时,记者发现很多村民只知道奎河水脏,但并不清楚到底奎河里流的是什么样的水,甚至当地政府部门也难以给出一个明确的解答。在癌症发病率高居不下的情况下,当地居民自发选择了购买纯净水。
其实奎河的污染早已惊动了中央,今年上半年,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的检查组在奎河提取水样,经分析,其水质达到劣五类,已经失去了任何使用功能。
今年3月,杨庄乡卫生防疫站的人员对全乡5年内因癌症死亡人口进行排摸,结果发现,在全乡16个靠近奎河的行政村,患各种消化道疾病和肝癌、胃癌、食道癌的人数明显高于其他村,青壮年因癌症死亡的人数也明显增高。
奎河的污染、笼罩在村庄的死神,使得杨庄乡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癌症给村民们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后果,癌症不仅带走了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也让他们欠上了一辈子也无法还上的债,这让很多村民对生活已经没有信心。但愿这只是一个恶梦,因为是梦就有醒来的那一刻。(记者 王雄斌 万家兵)
脑血栓遗留下的“丐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