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月１６日，星期一，凌晨５时，协和医院的挂号处已经人头攒动，天气已经不似冬日寒冷，但排队挂号的人们还是裹紧了棉衣。也有几个人貌似悠闲，他们是号贩子。尽管协和挂号时间是６∶４０，但晨曦中人们已开始拥挤着排队，“挂谁的号？”一位外地口音、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停下来问记者，当他听说了专家的名字之后，说“他今天不出诊”，他建议记者挂另一位专家的号，“２００元要不要？”“太贵了。”讨价还价未果，他说：“那你等着吧。”便走了。“每天都这样。”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安说。２００３年３月，就在挂号处，一名号贩子曾因为扩大“地盘”，将一名外地就医者杀死，死者已经连挂了５天号。

    两周前，同仁医院承诺“敞开挂号”，开设晚间门诊、预约挂号等措施。６：００左右，记者在同仁医院的挂号大厅内，仍然见到了号贩子的身影，他们的目标是不熟悉“行情”的外地患者。

　　十几元的专家挂号费，经号贩子一转手，就成了２００元、３００元。地盘大、有势力的大号贩子，雇佣十几个“马仔”挂号，情况好的话，一天能从中获利上千元；每挂一个号，“马仔”可以领取２０到５０元提成。而在医院里，一个１０元的专家号，诊病的专家可以拿到４元，专家要看２００个病人，才能挣得同样的钱。

　　据说高价倒号在北京部分三级医院已经存在了多年，到底是从哪年开始的，记者所采访的几位专家都说不清楚了。倒号成了北京医院市场的一个顽疾，也成了北京一种独有“职业”。挂不上号的患者，如果没有能力花高价买号，就只能连夜排队等候，据说“两个星期挂不上号”者不鲜见。

　　为了阻止倒号，医院采取过实名制挂号、分流挂号、夜间门诊、预约挂号等几种办法，但是连医院内部的人也承认“收效不大”。

　　倒号现象为何难以根除？是谁成就了号贩子，是专家号如此稀缺，还是患者过多？专家号能否直接调整为２００元？记者对此进行了深入采访，业内人士表示：“倒号产生且难以遏制的根本原因是医疗体制问题”。专家和管理者都对此表示了极大忧虑，而他们所忧虑的不仅仅是倒号，而是倒号所折射的深层次问题。专家形容为“小小挂号费背后，是一个大黑洞”。

专家号10元、普通号5角 医生缺乏积极性影响服务质量

　　按照北京市物价局提供的数据，目前，北京市的各医院的门急诊挂号费中，知名专家、教授的挂号费最高，为１０元，普通门诊最低为０．５元。５角钱，“只能在最普通的早餐摊上买一个芝麻烧饼。”

　　“医疗是一个高风险、高技术的行业，挂号费过低，难以体现医生的劳动价值。”北京肿瘤医院血液肿瘤科主任朱军教授向记者表示。

　　付出与回报严重偏离，使得医生对出门诊缺乏积极性。朱军的形容是，有的医生出门诊“像是出趟公差”。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说：“谁都不爱去门诊，又怎么会对门诊的患者负责？医生一上午４个小时，可能要看４０个病人，每个病人的诊疗时间又是多少？医疗质量何谈提高？吃亏的是病人。”而医生一上午恐怕连水也不能喝上一口。同时，微薄的挂号费与居高不下的药价形成了鲜明对比。强烈的反差是造成医生“开大处方、开昂贵药物”的直接原因。经济利益不能平衡，药品回扣之风将难以遏制。

静脉注射6元、阑尾切除180元 医疗技术收费是“赔本买卖”

    不但挂号费过低，其他医疗服务项目收费也是惊人之低。例如阑尾炎手术，在一级医院、三级医院的收费标准分别是１８０元、２３４元，胃大部切除术分别为４８０元、６２４元，静脉注射是６元，打石膏分别是１２元、１６元。据称“这些手术的价格已经十几年没动了”。而做手术所需要的纱布、缝线等耗材，以及刀、镊等医疗器械的价格几年来已成倍增长，医疗技术项目的收费甚至不及成本。做一次阑尾炎手术还不如烫一次头发的花费多，这已经引起了有关学者的关注。

　　“在人们的印象之中，医疗行业的身份更接近福利角色，所以将价格定得很低，这几年的医疗改革也未能突破这个观念。”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李宁这样分析。

　　海淀医院于小千院长说，之所以部分医疗服务价格低于成本，是因为此前医院不存在成本核算造成的。

　　单从医疗服务价格收费来看，如果医院这样不计成本地开下去势必垮掉。但是实际上医院不但没有垮掉，而且年利润过亿元，这其中的奥秘已经成为医疗行业的最重沉疴，那就是药费、仪器检查费过高。

医院总收入结构严重失衡 检查费成新的“暴利”来源

　　医疗费过高、患者负担过重，已经成为全社会都关注的问题。药费在医院收入中所占的比例过高，医生开贵药、大处方，是各界抨击医疗行业腐败的原因之一。而近几年，大型仪器的检查费用几乎与药费“平分秋色”。

　　当收费低廉的医疗技术服务项目的收入来源难以给医院带来利润，而医院又要维持正常运营，便不得不依赖其他的赚钱途径。ＣＴ、ＥＣＴ、核磁共振、彩色多普勒等等，这些收费昂贵的高科技仪器确实为临床诊断提供了依据，但并不是每一次检查都有必要。在医院，检查费已经成为继药费之后的另一“虚高”，某些医生会给患者开出一系列的检查单，向开药一样，将从中会拿到比例不等的“回扣”。积水潭医院的一位专家表示“在医院的一个时间段内的总收入中，检查费用所占的比例甚至超过了药费。”

　　而医院方面并不否认这个事实，李宁和朱军认为：“目前医院的收入结构不尽合理，药费和检查费所占的比例过高。”

　　“能够体现医生劳动价值的医疗技术服务项目收入所占的比例低，检查费和药费帮所占比例过高，这一不正常的现象应该得到重视。”朱军分析说，他认为，医疗价格收费不合理，一种是表面的不合理。一种是隐形的不合理。隐形的不合理就是“结构不合理”。

　　据了解，物价部门对传统的医疗服务定价过低，而对一些新的项目，例如大型仪器检查费，却制定了较高价格。为什么呢？首先，医院欲在相对更短的时间内收回投入成本，制定了较高的价格，新项目价格首先报到卫生局医务处，然后转到物价部门。而物价部门对新仪器的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了解行情，所以审核价格这个过程，对这些价格并没有制约作用。

　　新项目定价高，利润大，又会促使医院耗费巨资购置先进的仪器；部分医生受利益的驱动，给病人开出不该开的检查单。这样造成了医疗资源的巨大浪费，又增加了患者负担。

　　“收费低的检查项目，例如胸透在很多医院已经很少用了，而费用昂贵的检查项目却不断增加，这令很多专家感到忧虑。”李宁表示。

医生劳动价值难以体现 医疗价格体系亟待改革

　　中纪委不久前委托地方纪委和有关统计部门，在北京等１０个省、区、市开展的党风廉政问卷调查显示：医疗行业与建设工程、公检法、教育、组织人事共５个领域，被公众认为是“存在严重腐败”，原因之一，就是收受红包、拿回扣。

　　社会舆论沉重，工薪阶层抱怨医药费高，高收入者抱怨服务质量差，看门诊不如多开药，种种不良状况目前已经影响到了医疗行业的工作热情。如果这种状况得不到改进，将会对整个医疗行业产生不良影响，进而波及国民健康整体水平。

　　“医疗价格体系不合理是根本原因。”李宁和朱军以及所有接受记者采访的专家一致强调，长期以来，医疗价格体系的不合理，也影响了公众的消费观念。典型的例子是，很多消费者宁可把钱花在去洗头房“洗头捏脚”上，却不愿为自己做一次全面的健康检查。

　　据了解，改革开放以来，金融、法律、通讯、美容美发、餐饮等行业，由于政策明确，市场化程度高，从业人员的收入也大幅提高，高风险、高技术的医疗行业则相对滞后。医疗行业是一个技术密集型的产业，技术要求极高，又充满风险，而目前的现行医疗价格体系却难以体现“价格符合价值”的经济规律。李宁向记者描述了一个医生的典型成长过程：本科５－６年（其他专业４年），硕士３年，博士再两年；在医院从住院医师做起，还要经过６－１０年的时间，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独挡一面的医生。“这是一个经验性非常强的行业，时间的积累对一个医生的成熟至关重要。目前不少行业招聘的年龄设定在３５岁以下，而在医疗行业，一个医生在４０岁时才能真正成熟。”李宁说。（记者 李国君／文 杜刚／摄）